今年初，力拓公司高管和蒙古官员在戈壁沙漠地下1公里的地方宣布奥尤陶勒盖(Oyu Tolgoi)地下铜矿山投产。

这是一场等待了40年的庆祝活动。

奥尤陶勒盖铜矿位于蒙古国南部，紧邻中蒙边界，是力拓公司摆脱对铁矿石依赖、扩大对于清洁能源转型至关重要的铜产量的关键。这是一个巨型矿床，从企业、政治和技术变化我们可以洞察这种红色金属极不确定的未来。

随着铜需求飙升，其供应可能来自类似这个位于干旱草原的矿山：成本高昂、技术复杂、在非传统铜生产区之外，并在紧盯自然资源的政府监视下运营。

“这里存在巨大风险”，早期在此地工作的地质师道格·柯文(Doug Kirwin)认为。奥尤陶勒盖或绿松石山是以此地表面染有氧化铜的岩石命名的。

“未来10年，我们无法满足能源转型和净零排放必要的铜需求量。这不可能办到”，目前已经成为一名独立咨询地质师的柯文补充说。“已经发现或开发的铜矿不足”。

伍德麦肯齐(Wood Mackenzie)的分析师预测，未来10年，全球绿色转型每年铜供需缺口达600万吨，也就是说需要新增12个与奥尤陶勒盖同等规模的铜矿。

但这不可能，原因很简单，没有那么多的新矿山，大型铜矿更少，结果是出现短缺。彭博新能源财经(BloombergNEF)预测，到2040年精炼铜需求量将增长53%，但是矿山供应量仅增长16%。

世界最大矿企也没闲着。2000年代商品繁荣后随之出现了为期10年的调整期，现在买家看好绿色金属，并购已经回归。即将出现的绿色金属短缺刺激嘉能可公司并购泰克资源公司，后者长期以来都是备受关注的铜目标;最大金矿企业纽蒙特并购澳大利亚矿业巨头新峰矿业公司(Newcrest Mining Ltd)，能增加金储量，也可以提高铜生产能力。必和必拓公司刚刚完成对澳兹矿产公司(Oz Minerals)的并购，这也是必和必拓10年来的最大一笔并购。

即使这些并购都能成功，也不会改变全球铜供需平衡。

与购买相比，建设矿山依然非常艰难。铜价还不足以抵消成本上升，风险在加剧。以奥尤陶勒盖为例，不但需要新建长达200公里的混凝土巷道，还需要建设公路、机场、输电线和水基础设施。不要忘了还需要2万名工人，而且蒙古还希望最终建设一座发电厂。

更令人担忧的是，虽然勘探活动有所回升，但其投资额度远远不足。而且发现矿床的规模越来也小，品位越来越低，意味着矿石中金属含量更少，要生产同等数量的产品需要付出更多努力(排放更多废矿)。最近取得的重大发现无疑是10年前由矿业大亨罗伯特·弗里德兰(Robert Friedland)旗下的艾芬豪矿业公司在民主刚果找到的卡莫阿-卡库拉(Kamoa-Kakula)铜矿。

“矿山越来越老，深度越来越大，品位越来越低”，全球矿业研究(Global Mining Research)公司经理戴维·拉德克莱福(David Radclyffe)认为。“然后，在环境要求方面，你需要适应这一转变，这又增加了复杂性。除此之外，还有政治风险”。

地质师柯文的怀疑基于其丰富的经验。20多年前，正是他的团队在蒙古发现了巨型铜矿并吸引力拓公司前往。

1996年，弗里德兰在中国遇到一名蒙古地质师，然后他来到了蒙古，开启了亚洲找铜。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地质人员就已经在蒙古南部的奥尤陶勒盖发现了铜矿露头。

后来被矿业巨头必和必拓收购的麦格马铜业公司(Magma Copper)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在蒙古南部的戈壁沙漠进行勘探。当这家矿业决定调整重点时，柯文推动获得了奥尤陶勒盖的勘查许可证。弗里德兰描绘这一刻为“完美风暴”。他快速推进该项目，不久钻探就发现了世界上最大高品位铜矿之一的奥尤陶勒盖。

该发现的规模，加上1990年代发现加拿大沃伊塞湾(Voisey’s Bay)巨型镍矿而一举成名的弗里德兰不遗余力的推介，奥尤陶勒盖引起了全球矿业巨头的注意。2006年，力拓公司购买了弗里德兰公司的股份。

“这无疑是力拓公司追逐的那种项目：一级项目、规模大、寿命长、运营成本低，这是他们感兴趣的原因”，2010年成为力拓公司驻蒙古办事处主任的戴维·帕特森(David Paterson)表示。

但是道路并不平坦。董事会出现麻烦，力拓开始增股，但弗里德兰采用毒丸方式阻止其控制，最终这家英-澳矿企获得了胜利。弗里德兰在露天采矿和矿山第一阶段获得了补偿，带着巨额回报离开了。

随着该矿出现在头条新闻，蒙古政府心态也出现了变化。一项允许该国持有34%股份的协议——包括从未来利润中提取的付款和利息——似乎显得不够了。原因是矿山扩产出现延迟，预期的超额利润未能及时拿到。

结果变得混乱，融资非常棘手，2015年的一项决议使得时任铜业部主管夏杰思(Jean-Sebastien Jacques)第二年晋升为首席执行官。挫折一直持续到2019年，技术困难使得地下采矿的成本升至70多亿美元，比最初计划高出三成。

“双方都在博弈”，帕特森说。当时他已经离开力拓并远观事态发展。“我从未相信”。直到2021年12月份，力拓同意免除蒙古政府欠该公司的24亿美元债务，争端才最终得以解决。

今年3月，当双方肩并肩站在一起时，都不会忘记过去，但也都不会提及往事。

力拓铜公司主管，出生在蒙古的宝利德·巴特尔(Bold Baatar)一直是参与磋商最激烈的一方，他对当前的政治担忧不屑一顾。“政府同广大社会沟通的方式有很多”，他参加完地下矿山投产仪式后在奥尤陶勒盖机场表示。

但即使民主国家也会在关键问题上产生分歧，包括财政负担到水的使用和废物排放。

其他问题迫在眉睫。蒙古政府希望力拓公司能够为该矿建设一座发电厂，而不是依赖进口电力。该国还希望铜能在本土冶炼而不是用卡车出口。这个想法成本很高也很耗水，力拓公司兴趣不大。

这种要求对于所有大型矿企并不陌生，因为各国都试图在本土创造更多价值以保护资源和增加财政收入。从智利到巴拿马，都在重新考虑税收以满足紧迫的社会支出需求。特别是在巴拿马，政府与第一量子矿产公司(First Quantum Minerals Ltd)的分歧已经导致该国最大铜矿停产。

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全部。奥尤陶勒盖还面临特殊的技术困难。即使历史上曾给智利带来辉煌的百年铜矿丘基卡玛塔(Chuquicamata)也将转入地下开采。

力拓预测，奥尤陶勒盖完全达产后将成为世界第四大铜矿。该矿采用了一种名为“块段崩落法”的复杂采矿方式。即在矿体下面挖掘，形成空间，让矿石塌落到下面的巷道，经收集、破碎后，通过传输带送往地表。

这种开采品位低于过去矿山的有效采矿方法正在推广，但是其技术仍是一种挑战。力拓很早就发现，奥尤陶勒盖矿石坍塌太快，导致其初始成本增加。

“能掌握此项技术的人屈指可数”，来自悉尼的投资企业巴伦乔伊(Barrenjoey)公司资深分析师格林·劳库克(Glyn Lawcock)称。他曾乘坐弗里德兰德私人飞机首次考察奥尤陶勒盖。

巴特尔对此表示乐观。他认为，“大型矿业合同”的争议很常见，力拓在奥尤陶勒盖的遭遇并非个案。他也认为其他地方的政治不稳不会阻碍铜供应。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这么乐观。

不仅仅是智利修改了矿企财税政策，而且秘鲁这个被认为对下一轮铜增产至关重要国家的采矿业也面临长期社会动乱的困扰。3月下旬，力拓公司同意将其持有的秘鲁拉格兰贾(La Granja)项目股权转让给第一量子矿产公司。

“市场从未预测南美会变得多么困难”，拉德克莱福表示。“智利和秘鲁的不确定性正在持续，这增加了市场不可预期的复杂性，而且还没有真正解决”。

目前的问题是下一个大型矿床所面临的风险是现阶段大多数大型矿企高管所不愿应对的。即便是此前还需要大幅增加勘探投资。

“这与上世纪90年代的情形类似。1990年代矿产勘查投资严重不足，大量资金投往信息技术产业。随后城镇化浪潮带动矿产品需求增长，但矿业行业准备不足”，新加坡翠贝卡投资伙伴公司(Tribeca Investment Partners)资产组合经理约翰·斯托弗(John Stover)认为。“所有人都知道在发生什么，但就是看不到投资”。

弗里德兰仍然是采矿业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他对此表示赞同，并警告说，即使投入勘查资金并发现了矿床，但建设新矿山的周期很少能缩短。

“奥尤陶勒盖目前已经有20年历史，而它刚刚开始”，他说。“不论铜价是3美元/磅还是30美元/磅，其矿山建设进度不会加速多快”。

诚然，还有其他选择，包括回收或者从低品位矿石甚至尾矿中提取铜的新方法。必和必拓、力拓和其他公司都把赌注押在了尖端技术上。但是面对急剧增长的需求，没有人采取行动。

“如果世界上的每座矿山都推广，可能增加50万吨”，伍德麦肯齐分析师卡尔·弗曼(Carl Firmen)称。他估计，未来10年，每年的供需缺口是这个数字的12倍。

其他更未来的方法，比如采用地下机器人或微生物来开采低品位或难以到达的矿床的方法尚处于更早阶段。

当然，无论如何发展，力拓都希望从中受益。因为在奥尤陶勒盖产量达到峰值之际，不断增长的需求将推高价格。该公司预计，届时仍将跻身矿业巨头行列。

绿色经济转型、扩大电网以及可再生能源生产能够实现全球气候目标，但这需要更多的奥尤陶勒盖。

“蒙古地理位置优越。民主刚果也是如此”，弗里德兰称。“没有努力，能源转型绝对不会实现，只能成为幻想”。